剑舞红颜笑:从缘梦网吧走出的 DNF 冠军之路
孙亚龙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,腾讯从韩国买下了一款游戏《地下城与勇士》(简称DNF)的代理权。
孙亚龙取了一个古老而又充满童趣的名字“剑舞美人笑”,用一套破烂的装备,靠着操作成为了西南区第一。
他开始参加线下活动,在重庆当地的一场比赛中夺得冠军,获得3000元奖金。
我赢了之后,裁判说钱还没付,只给了我一箱可乐。
孙亚龙和队友们每人都获得了4瓶可乐,他兴奋地把可乐带回家,一进门就说:“爸,这是我夺冠赢来的可乐,快喝吧!”
一周后,他按照约定,在QQ上联系裁判询问奖金事宜,却发现对方已经将自己拉黑。
类似的事情当年还有很多,还有一次,他赢得了地区冠军,拿着1500元奖金的大招牌拍照上了新闻,但最后只分到了三盒月饼。
2009年,DNF全国赛举行,孙亚龙组队参赛,跌跌撞撞地拿下西南赛区第一名,但因没有路费,他放弃参加总决赛。
一位来自成都的合格选手找到他,希望组队,并表示愿意承担所有旅费,但他顾虑到老队友的感受,有些犹豫。
老队友们知道后,邀请他去吃烧烤,喝了一瓶啤酒后,留下一句话:“兄弟俩,不会挡你的前程。”
孙亚龙说,那几年的电子竞技是最干净的。
“没有人玩游戏是为了赚钱,他们玩游戏是为了赢得冠军,然后终结他们的游戏梦。”
那年盛夏,DNF总决赛在上海举办,来自全国各地的60多位选手参赛。
主办方把他们塞进上海的一个小招待所,三个人挤一间房,一个人睡地上,每队都用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胜负。
每天,参赛者可以获得一个McSpicy汉堡和一瓶可乐,这就是全部的福利了。
那一年,全国冠军的奖金是3万元,扣除税款后,全队每人能拿到几千元,亚军的奖金是1万元,足够抵消机票钱了。
以下位置的球员都在为追逐梦想而亏损。
孙亚龙所在的队伍获得了全国第一名,最终代表中国去韩国参加三国争霸赛。
少年们在机场拍照,双手搭在肩上,看上去瘦削而腼腆。
那年冬天,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网吧里突然爆发出欢呼声,人们聚集在电脑前,看着孙亚龙一次又一次地从落后中反超,赢得比赛。
最终中国小将获得亚军,次年孙亚龙决赛落败,再次获得亚军。
2011年,腾讯开启英雄联盟内测,孙亚龙成为英雄联盟顶级选手之一。
在一次比赛中,他认识了同样是国内CCM队队员、来自香港的选手卢本伟。
卢本伟问孙亚龙“你想打职业吗?”
当时,孙亚龙即将毕业,家人推荐他去银行当接待员。
卢本伟所描述的未来更像是一个美丽的梦想:老板是个有钱人,月薪3000元,住大别墅,包吃包住,夺得冠军的话奖金还会翻倍。
2011年4月,孙亚龙拿出省下的零花钱买了机票,到北京时,身上只剩下800元。
该别墅位于北京郊区,除了他之外,其他四名队友均来自香港。
第一天晚上我没有训练,玩了一晚上的德州扑克,把800元全部输掉了。
第二天,他们被告知房租已到期,老板生意遇到问题,没钱了。
他们被赶出了别墅,挤进了一家每天50块钱的小旅馆,在街角的一家小网吧里进行训练。
由于工资一直没发,他们实在忍受不了,向家人要了一些钱后,决定去成都,投靠一个开网吧的朋友。
在成都,大家靠泡面度日,地区决赛前,大家决定出去好好吃一顿。
少年们来到街边的小店,20元一份的李庄白肉很快就售罄,最后只能配着米饭吃肉底下的豆芽菜。
孙亚龙一咬牙,拿出身上仅存的50元钱,请大家吃了两份李庄白肉。
多年后,孙亚龙在直播中回忆往事,“那道菜叫什么名字?”
卢本伟给他发微信提醒,“就叫李庄白肉吧,我会记住一辈子的。”
二
在成都,CCM夺得了地区冠军,回到北京之后,工资还没发,队长就带着大家去了天津,和父母一起生活。
在车站,一名队员打电话要求辞职:他的女朋友给他找到了工作,他打算留在北京。
全国总决赛临近,此时缺少队员就相当于变相的放弃了,大家打电话劝了好久,队友终于在火车开走前赶到。
2011年7月22日,CCM夺得TGA全国冠军。
十天后,王思聪又发微博称“强势进入,整合电竞”。
此时,王思聪已回国两年,控制着普思资本,手里还握着父亲给的五个小目标。
他在微博上配了一张图片,上面写着“Invictus”(意为不可战胜)。
他买下了CCM俱乐部,并将其更名为invictus gaming,以下简称iG。
那年冬天,资本如飓风般席卷草根俱乐部,王思聪招人心切,还给自己起了个新外号:“王校长”。
王思聪买下CCM后,立即把欠的工资还清了,“王校长的助理拿了一麻袋人民币放在我们面前,说赢了就可以拿,一人两万。”
一个月后,WCG中国区总决赛,iG夺冠,卢本伟拥抱孙亚龙大喊“我们发财了,我们发财了”。
此后不久,卢本伟离队,辗转各大球队。
他在视频中声称自己和世界顶级选手Faker在胜负率上是“50-50”,50-50成为了他的新网名。
孙亚龙一直留在iG,他的id是“iG.xiaoxiao”,粉丝们喜欢叫他晓晓。
2013年全明星赛上,孙亚龙在电竞圈已经算是老了,但他依然光芒四射。
比赛结束后,观众连续几分钟高呼潇潇的名字,他羞涩地缩在椅子上不愿起身,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时刻。
2014年,孙亚龙退役后在微博上表示:
“我玩游戏几十年了,就像做梦一样,年纪大了就玩不了了。但即使老了,我也不会后悔选择这条路。”
他与卢本伟同一年退役,两人都选择成为游戏主播。
那是直播刚兴起的年代,没有签约费,报酬也很少。
主播们通过帮助淘宝店铺销售肉松饼、鱼豆腐等零食赚钱。
卢本伟做直播的时候,没有什么积蓄,女友的父亲就给他一些钱,让他买了一台电脑用于直播。
一开始他并不红,孙亚龙等评论员就经常把他带上荧屏。
坐在直播间的那些年轻人,没想到,自己竟然附着在了一块巨大的彩色泡沫表面。
2015年,直播大战全面爆发,斗鱼、战旗、龙珠等多家平台掀起了人才争夺热潮。
孙亚龙与合作伙伴创立了直播团体德云色,卢本伟则被称为“斗鱼第一人”,还曾被腾讯官方邀请与周杰伦一起玩游戏。
2017年1月,卢本伟在直播中称自己刚刚与斗鱼续约,是国内毫无疑问收入最高的主播。
孙亚龙透露,平台每年给德云社的报酬是2160万元,三年合同总额是6280万元。
在直播间里,粉丝送给他任何一颗超级火箭,都会超过他当年夺冠所获得的奖金。
时代就像旋转木马,当初的游戏少年一跃成为新的资本精英。
他们购买价值数万美元的鞋子,佩戴价值数十万美元的手表,并且因驾驶玛莎拉蒂超速而登上新闻。
上海淮海路上的“King K”已经成为电竞圈的聚集地。“随便一单都是四五万起,人们在这里浪费钱就是为了好看。”
变得富有之后,卢本伟给女友的父亲买了一辆保时捷作为奖励。
他回忆说,成名前,他在香港每天要为20个顾客洗头,冬天手掌就变得干燥、龟裂。
当时,他一个多小时只赚了10元,但直播一个小时后,他收到的礼物和打赏就达到了400万。
2017年,他的人气和游戏角色一样高,在五棵松体育馆与明星对战,让吴亦凡摇头叹息。
比赛结束后,卢本伟球迷的呐喊声盖过了女球迷的欢呼声,整个赛场响彻着“卢本伟好棒”的惊呼声。
那一年,中国传媒大学南方学院邀请卢本伟做演讲,演讲题目就是《我就是我,做我自己》。
2017年10月,斗鱼举办年度颁奖典礼排名赛,各主播比拼自己收到的礼物数量。
LOL赛区榜首被两位歌唱女主播占据,卢本伟排名第七,即将被淘汰。
粉丝们开玩笑说,直播讲究的是颜值,游戏已经过时了。
当时卢本伟在国外,没有直播,孙亚龙跑到卢本伟黑屏的直播间,送给他几万元的礼金。
同事说,他把视频放在一边,跑到别人房间送礼,到处借钱还卡,看着“LOL好厉害”这样的评论傻傻地笑,心里莫名地兴奋。
然而孙亚龙等待的,却是卢本伟那篇长达万字的博客。
卢本伟称,孙亚龙此举是陷害,是想让女主播难堪,而价值几万元的礼物却是一把枪。
他称,自己与孙亚龙只是“表面兄弟”。
那些遥远的日子,终究是烟消云散了。
卢本伟说:李庄白柔不过是普通一顿饭而已,如果这也算兄弟情,还能一直说下去,那我兄弟遍天下啊。
不久之后,卢本伟就因比赛作弊而恶名远播,随后因煽动粉丝进行人身攻击等不当行为而被停赛。
李庄没有白肉。
三
2018年,有粉丝在贴吧连载小说《重生:我是卢本伟》,希望回到更单纯的日子。
可是,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。
电子竞技早已成为一个名利双收的场所,金色的光辉令人眼花缭乱。
截至去年7月,《王者荣耀》主播规模达63.5万名,《绝地求生》主播规模达35.5万名,《英雄联盟》主播规模达22.9万名。
退役选手、现役选手、美女选手挤满各大直播平台。
他们小心翼翼地取悦粉丝,有时金王会唱歌,而其他大师则会弹奏和唱歌。
彩色的泡泡不断膨胀,泡泡顶端,顶级主播的收入被无限夸大。
知名主播PDD在直播中一怒之下毁掉了自己花费千万打造的游戏账号,2500万人看着他怒砸宝箱,官方吓得发文道歉,“我他妈哭了,我们真的错了。”
王思聪也笑着看着,并送出50枚火箭以示加油。
然而对于处在泡沫底端的电竞选手来说,生活依然是一场破碎的梦想。
有些人为了停止手部出汗,甚至切断了交感神经;有些人每天在电脑上训练12个小时,练到呕吐。
即便闯过独木桥成为职业选手,三流队的选手一个月也只能挣几千元,还要当陪练来补贴生活。
电子竞技是一个年轻的职业,大多数职业选手23、24岁便退役,由于学历较低,他们很难回归社会。
2015年,江西一名青少年通过直播《英雄联盟》每月收入3万元。
在母亲的鼓励下,他辍学并签约熊猫TV,每天从下午四点到深夜进行直播。
熊猫TV关停后,他转投企鹅电竞,但人气只有1万左右,没过多久就停播了。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。
类似的故事每天都在直播平台上上演,楼房崛起,床铺倒塌,梦想被唤醒又被打碎,海浪退却,只剩下白色的泡沫。
一切都是甜蜜和有毒的。
孙亚龙称,中国电竞没有传承,过去已经过去,无法复制。
这场比赛改变了他的一生。
父亲将餐馆改名为“笑笑饭庄”,在门口贴上他的照片,他所在的学校把他列为第一位著名校友,排在县长和书记之前。
当年教他的老师,依然用他来教育学生,只不过换了口气说:我教出的学生最会玩游戏,你们这些学生不擅长玩游戏,就别玩游戏了。
但他仍感到失落。
由于他在DNF中多次与韩国交手,所以被称为“对战韩国第一人”。
后来他录制了一系列视频,叫《中年人抗韩》,后来视频行业不景气,对抗韩的人越来越少,视频也就停拍了。
30岁那年,孙亚龙遭遇了离婚,很多美好的东西都失去了。
他在微博上表示,“我应该浪迹天涯,喝一壶酒,醉眼看人生苦短”。
那个他曾经深爱的赛场,已经变得越来越陌生。
2019年,英雄联盟职业联赛遭遇假球丑闻,甚至有传言称场外赌球已经渗透到电子竞技领域。一切就像多年前在中超联赛发生的那样。
据媒体报道,在二、三线球队中,选手们热衷于假球,每场比赛可以为他们带来数万美元的收入,远远超过他们的工资收入。
《在缅甸寻找乔治·奥威尔》一书记录了缅甸语版的《龙的传说》。
每年恶龙都会要求村子里献出一名处女作为祭品,每年年轻的英雄们都会奔赴战场,再也没有回来。
直到有一天,追随者发现了这个秘密。
年轻人冲进龙穴,打败了恶龙。
它们坐在闪耀着金光的宝物上,眼神迷茫,慢慢的长出了尾巴和龙鳞。